古人曾说过一句颇有争议的话，叫做“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各代人的口口相传，逐渐变成了一句带有贬低性质的说法。但实际上，这句话的原意是劝女子要以德行为主，而非贬辱女人不能有才干。在我们国家的历史中，也曾涌现多位著名的女性诗词作者。她们的作品中不仅仅包含了细腻婉转的儿女情长，同样也具有胸怀家国的宽广气魄。而她们的存在，也为中国诗词百花齐放的历史长卷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世人提及女性诗词作者，脑海里就会出现这样几个名字，“李清照”、“谢道韫”、“蔡文姬”……，其实在女性诗词作者中，还有着这样一位独特的存在——贺双卿，其拥有农妇和才女的双重身份，是我国历史上最有天赋、最具才华的女词人之一，后人尊其为"清代第一女词人"，又称"清代李清照"。

贺双卿不仅具有单性美感的词作风格独树一帜，诗才也冠绝当时。且其出身之贫寒、身世之悲凉亦世所罕见，自古红颜多薄命，恹恹无语向东风。虽然因为种种原因作品大多散佚，但其留存下的三十九首诗也具有其独特的意义价值。

确有其人还是虚构杜撰？

关于贺双卿籍贯，《西青散记》记载其为"绡山女子"，如今大多采其为江苏丹阳人。她的舅舅是当地的塾师，这给好学的双卿提供了一个便利的求学条件。

《西青散记》后的所有关于贺双卿其人的记述几乎都没有为后人提供新的研究材料。即使提供了些微新的材料，但更多的是带来更多的谜团与混乱。因文献记述的出入以及对于最初记录其人其作的《西青散记》是否为虚构的怀疑，后人对双卿的身世猜测纷纷。胡适先生就曾作《贺双卿考》，怀疑历史上是否确有双卿其人。1999年，苏州大学清诗词专家严迪昌教授写成论文《〈西青散记〉与〈贺双卿考〉疑事辨》，以严谨翔实地考证，认为胡适先生列举的五点可疑之处，“除‘个别可疑’有待进一步考辩外，大都皆不足疑，《贺双卿考》对《西青散记》所作的断语是不合适的。”此外，邓小军教授《〈西青散记〉与贺双卿考》（2012）是近期最新的对于贺双卿其人考辨的力作，运用了新材料证明了双卿其人的真实性。因此近年来，持肯定说的学者逐渐占据上峰。但要使学界达成共识，仍需有力的历史考证证据。

为何对她的评价如此之高？

《西青散记》载录贺双卿诗作共三十九首，其中不含零章断句，未足成篇者。后世双卿诗作皆辑录于此。皆为七言，律师一首，绝句三十八首。唱和诗比重大，共二十九首。

双卿以词著称，“甚至于有人推为清朝第一女词人”。词作评述颇丰，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中评价道， “双卿负绝世才，秉绝代姿……其旨幽深窈曲，怨而不怒，古今逸品也。日用细故，信手拈来，都成异彩。”；《望江南》、《二郎神》〔咏菊花〕“此类皆忠厚缠绵，幽冷欲绝。而措语则既非温、韦，亦不类周、秦、姜、史，是仙是鬼，莫能名其境矣。”；《惜黄花慢》“此词悲怨而忠厚，读竟令人泣数行下。”；《凤凰台上忆吹箫(赠邻女韩西)》“其情哀，其词苦。用双字至二十余叠，亦可谓广大神通矣。易安见之，亦当避席。” 这奠定了贺双卿词作评价的基调。

诗作相较于其词关注甚少，且多为诗词并提。清代陈廷焯撰《白雨斋词话》评曰:"生平所为诗词，不愿留墨迹，每以粉笔书芦叶上，以粉易脱，叶易败也。其旨幽深窈曲，怨而不怒，古今逸品也。"清末著名藏书家、目录学家缪荃荪评谓：“不特闺秀罕见其俦，即《散记》中所载诗词，亦不能不让其独树一帜。——此其所以可传也。”当代考据大家顾颉刚叹曰“双卿诗词，哝哝絮絮，似小儿女谈情诉苦，极真率，极悲哀。”

只谈其诗的评述，大抵仅三席。董潮《东皋杂钞》卷三云，“七言古颇学长吉、飞卿……”；梁乙真《清代妇女文学史》评双卿和白罗诗九首为“双卿此诗，温柔敦厚，怨而不怒，可以厉末俗矣。”；杜芳琴在《贺双卿集》中总结道“诗作多为应答唱和题咏之类，常于敏捷的应对中表现诗人卓越的文学才能，当然也不乏女性特别是农妇的特殊的生活经验与情感体验；”诚如其言，其留存诗歌中唱和诗比重极大，三十九首中占二十九席，超过三分之二。

但清代词论家、近现代前辈学者对于其词的评述对于笔者总结其诗作之艺术特征、题材内容有极大借鉴意义。其诗作在数量上是词作之两倍有余，可供研究的宽度增加。就质量而言，诗作也自有一番清韵。其诗作没有受到一定程度上的关注，不失为一种遗憾。

贺诗之美美在哪里？

贺双卿的诗词虽然存世不多，且诗词内容多为自伤其悲惨命运，读来催人泪下。但风格却各有千秋。其艺术特征或温柔敦厚、或直抒胸臆。她个人的悲剧，也折射出当时社会的阴影，使人们看到了封建时代下层社会妇女的苦难，听见了她们痛苦的悲吟，深为她们的才华被埋没而悲哀和不平。

如温柔敦厚的诗教，怨而不怒的《咏蛙两首》、《答段玉函》、《和白罗诗九首》，从“幽恨如冰化水晶”、“泥迟枉怪饥时燕，茧薄谁怜病后蚕”、“菊花虽痛奈何霜”再到“ 繁霜夜洗佳人面”,都是一以贯之的。这符合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对“诗可以怨”有限度的承认，看似矛盾实则统一的现象，一方面通过诗这种艺术形式把怨怒的情感宣泄出来，一方面又严格限制在“怨而不怒”、“ 怨而不乱”的礼乐范畴里。

如保持情真语质、直抒胸臆之本色的《和白罗诗九首 其二》，《和白罗诗九首 其三》、《武宁溪韵赋七言古诗七首 其五》，自然吐露的心声，婉转流利，有时也保留了口语化的色彩，真情流露，有感而发，直抒胸臆，也因此而独树一帜。晚清黄燮清曾如此评价其词“作者不自以为词,阅者亦忘其为词,而情真语质,直接三百篇之旨”，其诗作也同样具有此种特征。“留得护郎轻絮暖，妾心如蜜敢嫌君”、“乍寒一夜风偏急，莫向郎吹尽向侬”，如《郑风·风雨》中女子溢于言表的“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一般，非无病呻吟之作也。

此外，贺双卿其诗用典虽也不多，大约共计12处。但相较于其不参典故的田家词，再结合其农妇身份，并未如闺秀一样受到良好教育，因此这是值得注意的。双卿所用典故可以窥视出其幼时旁听私塾所接触到的学识，而且对于展露其更深层次的幽苦起到了重要作用，从典故中可以体味其深层情感。如《步宁溪前韵应三人题为七言古诗三首 其一 西山雪霁（应澹园题）》这首诗是其用典诗作中的典型代表。“以题试双卿。……澹园曰：‘西山雪霁。’”常人眼中的雨雪初霁，大多是鲜妍明媚的。从略带感伤的“零云”、“残辉”景物之选取到典故之选用，再到最后的“消魂”，都反映出诗人强烈的个人主观情感，悲苦至极。以卞和自喻，如同卞和一样蒙冤受难，被夫姑误解，受到身心摧残。

在思想内容上，贺双卿的诗作更是封建专制制度下佃农的血泪自叙。在《岁旱和梦觇》中，较之以往之悯农诗，贺双卿以亲历者的身份真实记录了受到自然灾害后的贫苦农家生活，反映了下层劳动群众的辛酸苦泪。直接反映出稼穑之艰辛与民生之疾苦，使诗作充满泥土与血汗气息，在无意中扩大了诗的境地。

生活上，姑恶夫暴的欺凌之苦，对不幸婚姻生活的倾诉，《和白罗诗九首》、《和郑痴庵咏荷十绝 其六》等诗，展现了双卿婚后生活的一个缩影，可悲可叹。情哀，心苦，凄美悲绝，怨而不怒，絮絮道来，是底层妇女的孤苦心声。在作为佃农之妇受到地主阶层的剥削之外，还受到夫权的双重剥削。

在宗教思想信仰上，“暗香生喜便生愁”与“燕后新鸿连复断，雨后残月死还生”，包含着佛教“刹那无常”，随生随灭，前生后灭的思想。“前生香孽此生猜”也蕴含着三世因果与六道轮回的思想观念。双卿诗作中的思想流露，充分表现出当时佛教思想对农妇阶层的渗透，让其能以一种平和的心态去接受身心上的痛苦，自己宽慰自己，自己解脱自己，以此度过今生并祈求来生。

“书生漫负怜才癖，妾在田家静安怗”是为明拒，“家鸡双宿笑栖鸾，比翼齐肩并紫冠”、“纵叫化作顾飞凤，不到秦家弄玉台”是为婉拒，充分展现了当时的社会风气以及其所受的教育对其德贞之塑造作用。

因为所留存的诗歌，只一首律诗，其余皆为更为短小的绝句。所以在篇幅上，诗中的疾病书写是少于病中词的。也因此，在深度与细致程度上也不及词作。但诗作中的疾病书写，普适性更强，让读者更能贴近双卿的感怀。

苦难中绽放的艺术之花

有清一代，诗人众多、诗篇海量。但双卿特殊的身份注定了她是清诗史上甚至是中国诗歌史上不可不提的女诗人。其以自身独特的生活经历拓宽了女性诗作的题材内容，以单纯的创作动机使得诗作保有情真语质的最鲜明的艺术特征。

对于双卿在文学史上的地位等问题，还有待于进一步研究。如双卿诗词著作在流传过程中对后世女性的影响，年代稍晚于双卿的阳湖左锡嘉，在其词作《梧桐影·其三春阴》中直接引用双卿诗句“春愁唤上青青叶”，这是值得关注的。

贺双卿的诗词，没有华丽词藻，大多采用生活语言，善于将自己的情感融于自然景物中，揭示生活悲剧中所蕴藏的美质，创造出具有高度美学意义的境界。她的感情是细腻的，常常借咏物来抒发自己的感慨。善于运用孤独、衰残、暗淡、凄冷的意象，来抒写绝望的情怀，实为自己不幸的遭遇和悲凉的心境的写照。她的诗情在艰难因厄中越磨越显出色，透出一种别样的艳丽，闪烁着震撼人心的凄美，为中华词坛增添了一份夺目的光彩。

（作者：成易彬惠，系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汉语国际教育本科专业学生；编辑 王维）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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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傅雁彬.“诗可以怨”吗？ [J].文艺研究,2007(11):105

[10] [11]史震林著，张静庐校点，施蛰存主编.西青散记 [M].上海：上海杂志公司，1935,一一六、一〇二

编辑：王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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