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P歪传

文/孙昶

　

阿P是这么个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胡闹，也不老实；不怎么得表扬，也极少挨批；不算成绩优异，也不会老在成绩单上亮红灯。纯粹是个溶进人群就见不着影儿的人物。
正因如此，阿P的生活平平淡淡，几乎没谁会注意他。
正因如此，我给他这个平常人立了歪传。

别说你不信，阿P的日子虽然过得平淡，但是绝对不落伍。这阵子，家对面的街道旁雨后春笋般的钻出了一排网吧，正好和了阿P的胃口，“比在家上网划算，那还不赶快去‘天生我才必有用’一番。”也难怪他在心里偷着乐，网上生活和现实就是不一样。海拔不够的说自己魁梧高大，及格困难的说自己品学兼优，模样一般的说自己沉鱼落雁；总之你可以反着说，绝少有人愿意反着想。

--你好，我叫披头士。很高兴认识你。：）
无论对方是男是女，阿P的开场白就是这个。接下来他有一段自我介绍，当然是把尽可能多的美好的形容词往自己名字前头凑。这是绝对必要的程序，因为网上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你可以不聪明，可以不帅，就不能没有口才。

这是一家开张不久的网吧。墙壁被漆成淡淡的天蓝色，淡得让人难以察觉。两排电脑整齐的贴在墙边，白得一尘不染。地上铺着木板，看上去错落有致。中间是服务台，提供一些茶水。它还有个很清新的名字，叫‘蓝色的天气’。阿P算是这里的常客了，虽然他偶尔会觉得这里布置得有点儿女孩子气。

--Hi，披头士，我是知了。好久不见了，你好吗？
这只知了，性别不详，年龄未知，背景无从考证，但却是阿P在网上最好的Friend。他们同属“天涯沦落人”，记得阿P第一次进入聊天室的时候，压根儿没人理（他打字很慢），人家叽里呱啦热火朝天，他只有在一旁看热闹的分儿，后来他发现同他一起吃闭门羹的还有一个人，于是，他就和知了“相逢”不必“曾相识”了。之后他们偶尔约着，某时某刻在某个聊天室会面或者发E-mail。据阿P推测，知了应该是个高中女生，而且成绩很好，要不然她干嘛老想着高考，老怕保不住名次，还喜欢流川枫喜欢得不得了呢。

通常，对成绩好的女生，阿P总是抱着一种“可敬不可近”的心态。比如他们班的团支书孟晓然，数她在全年级的名次从来无需派上第二只手。这个孟晓然，被老师们含在嘴里怕化了，傲慢得很。当官不做事儿，平时极少主动和别人打交道，看人的眼神也格外不屑一顾。更要命的是，她和阿P同桌，全班绝无仅有的男女混坐！除非不得已，阿P真不肯不找她碰钉子。还记得上次“周樱樱丢钱包事件”吧，阿P本来就不善于和女生打交道，何况这位女中豪杰呢？
在阿P眼里，孟晓然是个彻头彻尾一心只读圣贤书毫无灵气可言的女生。考起试来不仅题目答得井井有条，卷子也捂得严严实实，交卷后又那么表情僵硬，明摆着看不起人。他俩儿这一不合作，班主任派得意门生拯救边缘人物的计划算是彻底付诸流水了。

还好，知了就不一样，她说起话来（打起字来）像只活泼的小鸟，爱笑：），偶尔不开心：（，还常常边打盹儿# 0边喋喋不休：0。原来成绩好的女生也分很多种的。
阿P喜欢和知了聊天，具体的说，是喜欢听她讲个不停。她脑子里装着满满一箩筐的喜怒哀乐，表情丰富得像夏天的天气。

--披头士，你知道吗，我昨天梦见大海了！温柔的海水托着我，和座头鲸一起游泳，就是那种背上黑得油光发亮，肚皮雪白雪白的巨鲸，像天上胀鼓鼓的汽艇。

--我的每一天都塞得满满的，快被功课压得喘不过气来，只好抓紧睡觉时间拼命做梦了。梦就像自编自演的电影，有的惊险，有的温馨。总之做梦不吃亏，你干吗不也好好领略一番？

--你看见窗外的街道了吗？微风拥抚着树梢，落叶亲吻着路面，情意融融的。这个季节很温暖的。

--你为什么总乐滋滋的，披头士？和你那个很摇滚的名字一样，我觉得你像跳跃的阳光，能给人带来温暖。

“我像跳跃的阳光，能给人带来温暖？”这话倒真把阿P吓着了，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被别人这样夸奖，不免有点飘飘然，一股毫无根据的成就感犹然而生。他想象中，知了是那种相貌文静，诗意融融，活泼可爱的女生，尽管她偶尔还有点忧虑。

自从交了知了这个网友，阿P平淡的生活终于有了一点灵动的色彩。能在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孩心目中树立起阳光男孩的形象，对于一向不出众的阿P来说，算是个不小的满足吧。

但现实毕竟有它残酷的一面。高考已过，人去楼空，边缘人物正大步迈向黎明前的黑暗。
阿P给知了发了封E-mail。

知了：
你好。我写了一首打油诗，读读看。
孜孜作业兮，置之师之案兮，胳膊酸且痛心。不思不想，胡交本三百叠兮？不做不练，胡保吾分三位数兮？吾君子兮，不刻苦兮？
《伐檀新编》，一十年亲临考场之怪现状有感。
祝你今天过得好！886。
披头士

阿P的“有感”源于大清早宣布的重大消息---学校打算用今年的高考试卷模拟新高三。
本来阿P不往心里去的，只是刚发下来的物理试卷给他泼了一桶冷水，才两位数。孟晓然把卷子交给他的时候，头都没抬，胳膊一伸，只顾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145。她要是明明白白把瞧不起写在脸上也就罢了，偏偏这种冷漠把阿P推向了山穷水尽，注定朽木一根，286一台，模拟考试还有戏唱？
人在边缘，身不由己，阿P意识到这会儿是该干点事儿了。只是漏洞有点儿多，窟窿还挺大，无从下手。虽不至于变成热锅上的蚂蚁，但多少总有些坐立不安。阿P本想问问知了该怎么办，考虑到“阳光男孩”的形象不容破坏，只好作罢。心里闷件事儿，滋味不太好受。

点了点接收，知了也发了封E-mail过来。
主题：·%#…%￥#
披头士：
你好。你是不是又要告诉我，今天是你最快乐的一天？
雨后的阳光明媚的微笑，可我的心情却乌云密布——你会不会了解？雨停了，我看见地上的叶子被活生生的推到一边，哭哭啼啼的，把泪水往心里咽。我的心好像也变成一片哭泣的叶子，躲在角落里不出来，任凭肆略的风刮走那仅存的绿色，然后默默的消失。
我觉得自己很孤独。也许你会笑，孤独是小女生的错觉，可我真的，一直孤零零的。周围的一切都离我好远；谁爱笑，谁闷闷不乐，
谁和谁亲如姐妹，我统统看得到，却从来不曾加入他们，我总是一个人。
与人交往真的很难……今天早上我只不过给同桌递卷子，他竟然瞪了我一眼。也许他不愿意分数被别人看到，可我总觉得他对我有敌意。你说我很活泼，爱说话，其实不是的，有些话我想说，却没有人可说。只有在网上，才有你这么热心的和我说话。
认识你我真的高兴了很久。
……
我们在聊天室见面吧，星期六下午五点，老地方。祝你今天开心，Bye。
知了


阿P早就发现，知了的言谈下面隐隐盖着一层淡淡的忧虑，这次他终于确定了。可他还是不明白，她那么优秀，哪儿来的苦恼？
阿P立即回函。

知了：
你好些了吗？我记得你说过，“谁都可以伤心；枝头的花，林间的鸟，饿肚子的大灰狼，做成扇子的竹子，两极的冰，幽幽的西湖水，都伤心过。”我没记错吧。
但愿你的心情能够马上好起来，我们不见不散。

披头士

模拟考试一天天临近，阿P的头也越来越大。学校要大动干戈，说是因材施教，其实就是把学生分成三六九等，准清华准理工准江大，重点对象逐级培养。
教室里学习氛围顿时浓郁得让人窒息，下课原地转转的都成了闲杂人等。最可怕的是孟晓然，她竟然一上午坐在位上只进行颈部运动和手腕运动！
阿P管这现象叫“浪费青春”。讲台上站着往下看，黑压压的脑袋扣在桌上，个别翻起来的统一成国宝的尊容，真叫人哭笑不得。不过阿P终究未能在沉默中爆发，毕竟人在边缘哪。

阿P之所以沉默说到底是因为他有一招绝活，忙里偷闲。星期六放学后，阿P糊弄着做了清洁，飙车到“蓝色的天气”网吧赴约。谁知刚跨进门险些栽倒——他常用的那台电脑跟前坐的居然是孟晓然？！
阿P连忙挑了个最远的位置坐下，他已经迟到了五分钟。

——Sorry，知了我来晚了。辩解如下：
天净沙·披头士
史地生，数理化，
作业本，橡皮擦，
水桶、抹布、扫把。
时间没了，
拜托让我去网吧！
——没关系，我知道你会来的。
——有什么事吗？上次你好像……
——我没事儿，一直是这样的，我早就习惯了。你，可以帮帮我吗？我们学校要用高考试卷模拟。
——No problem。
阿P的口头禅有一句即是No problem，因为可以逢凶化吉，无论何时何地，都保持高居不下的使用率。可这次未经大脑就脱口而出，遇到麻烦了。知了请他帮的忙是查试卷，这不是作弊么？
阿P傻了眼儿，这个忙帮得起吗？
——其实卷子在网上早就公开了，我们不看也会有别人看的。这样排名次不公平！
——这不太好……我们学校也准备模拟……
——不是看答案，只查查试卷，……好吗？
可以想象阿P的处境，实在进退两难，矛盾重重。一十年来目睹考场之怪现状，他一肚子义愤填庸，誓欲出乎淤泥而不染，这可是做人的原则。但是，知了是最好的网友，她那么优秀肯定有理由的，况且她的顾虑也不无道理，这次考试性命攸关……
阿P闭了眼睛，借着手的惯性噼里啪啦敲了一排字，敲得很重。
——好吧，你先查搜狐，我找网易，20分钟后见。

阿P这回是一不做二不休，饱览了试题，不过他最终缩回了伸向答案的手。毕竟是考试，不能太随心所欲。
交还登机卡时和孟晓然碰个正着，阿P有点不知所措。孟晓然一看见他立即把目光移开，跨上书包走了，还好给阿P解了围。

关于考试的有关情况阿P不让我瞎说，只许公布结果。孟晓然依然风光无限，年级第一。他也顺利通过，要知道对于边缘人物，差一分也许就是天壤之别，许多人为那一分，都不得不把自己从老师的注意力里移走，高考沦落成陪考。想到这儿阿P觉得自己做得很黑，再三嘱咐我不得再提。

阿P的生活哲学本是细水长流，现在变成了死水一潭了。“浪费青春、身不由己的马拉松已经开跑，既然先迈了一步，绝对不能到后头又慢下来。”每当上课眼皮开战或灵魂出窍时，阿P就用这话来给自己敲警钟。
孟晓然有几天怪怪的，阿P发现这一点是因为最近她的神情前所未有的“不冷漠”，时不时的偷偷向自己瞟一眼。不是阿P自作多情，换了谁都会察觉，想看，又不敢看，却老不自觉的把目光粘到人家身上，就是这样。可是好象没过多久，她又恢复成以前那副不屑一顾的神情了。女生真叫人难以琢磨，阿P是这么想的。

几门主科里跌爬滚打，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对日期完全没了感觉，人人如此，日子一天天过。
好久没和知了联系，自从上次查试卷后，阿P觉得再面对她有点尴尬，但又按耐不住想知道她的情况。几次条件反射的打开信箱，收到的总是意料中的失望，不详的预感烟雾般的充斥了阿P的头脑，多多少少有点若有所失。
阴差阳错的是，知了的E-mail发过来，却落得躺在在信箱里足足一个星期。

披头士：
凌晨零点，我温了一壶咖啡，很香，弥漫了整个房间。我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敢喝不加糖的咖啡了。
很久没有你的消息，想知道你是否依然每天阳光灿烂，我却一直不敢找你。
模拟考试我如愿以偿得到了第一名，虽然没有什么成就感，毕竟我作弊了，很不光彩，但我并不后悔。刚开始我有点担心，因为查试卷那天不巧在网吧碰见了同学，后来才想通的。棋手落子之前都有过深思熟虑，无论他对弈的是人还是人生。你不是“人在边缘，身不由己”吗？我也是。如果为了帮我，你做了违背自己本意的事情，我必须向你道歉，对不起。
这种体验你有过吗？不经意间，某种感觉会突如其来的撞击你的思想，改变你的许多想法。也许我一直都没读懂“孤独”这两个字。孤独不是痛苦，一个孤独的人，她有许多别样的体会，不一定非要说出来，藏在心底慢慢玩味也很愉快。
荒原中的白杨，没有蜂蝶绕飞，没有牧歌陪伴，根依旧紧紧的抱着泥土，叶依旧顽强的伸向天空，意欲绾住飞翔的白云。
沙漠里的溪流，没有鱼戏荷花的情韵，没有鸥飞鹭舞的倩影，茫茫无际的沙海里，只要还有一缕银丝，就要拨响前进的节拍。
我想，我也可以试试。
自从认识你，我发现自己改变了好多；我们素不相识，却能交谈得如此融洽；是你教会了我，友谊得靠自己争取。我想说，认识
你真好。
接下来不到一年的日子里，我们都要炼狱了。希望到时候我们都能告诉对方一个好消息。

知了

读完这封信阿P开始头脑发昏，莫名其妙的就想到了孟晓然，想到她没有表情的表情，想到她是那种彻头彻尾一心只读圣贤书毫无灵气可言的女生，想到她怪怪的几天， 越想越不对劲儿，到后来他简直都不敢再往下想。
一个人怎么可能既清冷孤傲又热情活泼呢？
一个人怎么可能既表情僵硬又诗意融融呢？
难道每个人的影子里都藏着另一个他（她）？
阿P想琢磨琢磨，可是高考在招手，他得挑灯夜战了。
搞不懂，阿P只好知难而退。

第二天，阿P在校门口看到孟晓然，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傻乎乎的走过去Hello了一声。接着两人一起走进教室，走向座位，一句话都没说。阿P突然觉得孟晓然走起路来轻轻甩动的马尾辫其实挺精神的，她微微上翘的嘴角似乎也隐隐流露出几许活泼的气息。

你在问后来怎么样了？
我还不太清楚呢。
好象，班主任派得意门生拯救边缘人物的计划开始实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