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宇宙就像爱情，人人都能聊上两句，却没人能真说得清楚。

在10月底，Facebook 更名为 Meta，并宣布全力投入元宇宙概念之后，一份公司内部报告被披露出来。报告里，他们对“元宇宙”进行了一种概述：这里有虚拟的城市、虚拟的形象、虚拟的货币和消费，当然也有“虚拟”的社交。

报告预言： “用户最终在元宇宙里呆的时间，将和她在现实世界里工作、吃饭、社交、睡觉一样长。”这句话也直白地说明了互联网公司对于“元宇宙”价值的真实期望——热衷炒作“元宇宙”的人们把这种效果叫做“沉浸感”。

鼓吹元宇宙的急先锋丨Giphy

那些曾经游荡在艾泽拉斯大路上“精灵”和“牛头人”对此却不屑一顾：我们当年在游戏里交友、挣钱、自我实现，升级打怪穿装备，沉浸起来不吃喝憋屎憋尿，那时候还没有“元宇宙”这个词呢。

无论“元宇宙”被如何吹捧，这些“老玩家”的感受都代表着另一种更确定的真实： “元宇宙”这个概念，并无任何新鲜之处，本质上就是我们过去 30 年互联网生活的重新打包再次贩卖。

“线下“到”线上“的迁徙，不会停歇；但“虚拟”大于“现实”的想象，从未实现。

“沉浸”虚拟生活？简单！

1997 年，一款名为《网络创世纪》（Ultima Online）的游戏出现。游戏制作人 Richard Garriott 在创造游戏的同时，还提出了一个新的游戏概念：MMORPG（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游戏）。

最早的MMORPG开创者丨wikipedia

MMORPG 是“角色扮演“和”多人在线“两种游戏模式的结合，它第一次创造了一个在线的图形化“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每个玩家都有一个虚拟的“替身”，他们控制这个“替身”，彼此互动。

比这更早也更“简陋”的在线互动游戏被称为MUD（多人即时虚拟游戏），玩家通过纯文字交互、推进任务、体验剧情、砍怪升级——直至今日，MUD游戏仍拥有着极其小众的拥趸。

恰如其名，《网络创世纪》在今天被很多人“追认”为元宇宙体验的开端。在如今的主流想象中，进入元宇宙的第一步，仍是在架空的世界里，为自己创建角色，设计形象。

开发者为《网络创世纪》设计了一套经济系统。这套系统和现实世界十分相似：玩家需要学习一门生活技能，诸如锻造、缝纫、伐木、治疗，这些技能产出的战利品，恰好有其他玩家需要，这就促成了玩家间的交易、互动。

如今看来惨不忍睹的画面却也在当年实现了无人能敌的“沉浸感”丨Giphy

生产和交易保证了人与人交互行为的可持续性。今天的元宇宙传道士们相信，如果能用区块链技术，为线上的所有权提供可靠保障，虚拟交易就会成为常态，甚至膨胀成比实体经济规模更大的产业。

《网络创世纪》定义了 MMORPG，也为今天的元宇宙设计提供了基石。但那毕竟是 90 年代，互联网、计算机的普及程度还非常低。游戏的制作投入相对有限，创造出的“世界”相对粗糙，其获得的成功并没有超出互联网技术爱好者的范围。

真正将 MMORPG 形式推向极致的，是一家名为“暴雪“的公司。2004 年，《魔兽世界》上线。相比《网络创世纪》，它为玩家提供了一个更精细、更真实的“宇宙”，并迅速冲破圈层，成为了全民关注的话题。

联盟、部落、巫妖王等游戏中的元素迅速破圈成为全民话题丨Giphy

暴雪采用了当时最先进的 3D 图形技术，打造了一片名为“艾泽拉斯”的大陆。玩家在游玩过程中，视角不受任何限制，可以随意旋转。而且，魔兽世界的地图是“无缝”的，这意味着，玩家可以在这片大陆上任意探索，沉浸数几个小时的游戏体验都不会被“读条（加载信息和地图的缓冲页面）”打断。目光所及之处，几乎都可以到达，拥有极高的自由度。

这也是为什么 Meta（前Facebook） 认为，未来“元宇宙”的硬件载体，不会是电脑、手机，而是 VR 头显。因为只有完全包裹着用户视野的 VR，才能提供一个视角自由、高度沉浸的“虚拟“，让用户的体验不被打断，长时间沉浸在”元宇宙“里。

面对元宇宙，魔兽老玩家只是呵呵一笑丨Giphy

除了创造一片广袤自由的大陆，暴雪的设计师还为这个世界准备了大量的线索绵长、视角复杂的故事体系。玩家扮演不同种族的角色，会有不同的主线故事；同一个事件，在不同阵营的主线任务里，会有不同的视角，细节的饱满带来了无比的真实。

这套系统的另一个妙处，是为多人间互动留下了巨大空间。基础的互动行为包括了团队副本和 PvP（玩家对战玩家） 战场。不同玩家之间需要协作、对抗，争夺、分配资源。过程中，玩家们组成了虚拟世界里的“社会组织”，最有代表性的是“公会”。

种族职业划分和阵营对抗，保证了玩家间源源不断的互动丨Giphy

每一个“公会”的诞生和壮大，就好像现实世界中的创业公司——从最初的核心人员组织，到注册申请和核心职位分配，再到“招新”壮大扩张组织，都由玩家线上自主完成。典型的公会职能包括了定期组织成员参与游戏内的任务活动、通过组队探索地下城帮助成员集体提升等级和装备质量，甚至是组织化的材料生产和世界探索。加入一个公会，能使个体玩家的游戏体验和进步速度大大增强。

一时间，甚至大量出现了“创业公司如何学习魔兽公会”或“魔兽公会如何公司化管理”等样的文章。一款游戏中人际交往的价值，早就冲破了游戏体验本身。

那些忠实用户相信自己就生活在这里丨Giphy

《魔兽世界》实现的，是让越来越多的玩家，在游戏世界里获得类似现实，甚至超越现实的体验：他们攻略副本、击败对手，获得成就感；彼此互动，收获友谊，甚至是爱情；当然也可以单纯的把这当做一份工作，做一名“金币农民”，通过贩卖游戏虚拟货币糊口甚至致富。

嘿，我的数字孪生兄弟

但“元宇宙”必须要超越 MMORPG。

某种程度上，Facebook 早就做到了这件事。作为“社交网络”概念的鼻祖。扎克伯格创立 Facebook 的初衷，就是希望打造一种与游戏截然不同的“线上生活”。

很长时间内，facebook就代表了线上生活的全部丨Giphy

在扎克伯格最初的构想里， Facebook 要提供的不是“虚拟生活”，而应该是现实生活的“线上副本”。

创业初期，Facebook 的一切功能，都是服务于这一目标：用户需要一个真实的 edu 邮箱，确保实名注册；注册后，用户要上传自己的照片，填写性别、兴趣爱好、联系方式等资料，创建“个人资料”。

然后，用户可以分享与自己相关的事件动态。你的想法，你参加一场聚会的合影，你还可以在照片里“圈”出你的朋友……这些动态，都会被“张贴”在“墙”上，供你的好友观看，就像微信朋友圈。在这里，你为生活中一个个“事件”创造孪生。

点赞之交淡如水丨Giphy

最后，Facebook 将关于你的一切都串联起来。你开始上传一切：听过的歌、吃过的菜、一件好看的新衣服、和朋友的合影、你的恋爱、分手、结婚、生子……Facebook 成为了你生活、社交关系的“线上倒影”。

创业初期，Facebook 的主要投资者 Sean Parker 曾用一句话描述过公司未来的愿景，他说：“我们曾经生活在农村，后来我们生活在城市，未来我们将生活在互联网上。”

这几乎无比精准地描述了当代生活：人们自拍、打卡、买最新的玩具，吃饭前“仪式性”拍照，我们将这些生活的“切片”整理后，展示在数字世界的橱窗里： 朋友圈里的你，比现实中的你，更重要——这几乎已经实现了元宇宙最重要的核心目标。

人们开始对于点赞数感到饥渴丨Giphy

社交网络用户规模巨大，相比 MMORPG 最多亿级的玩家数量，今天各种社交网络在全球覆盖的用户数量高达 45.5 亿，相当于全球一半以上人口。其中大部分人，都难逃 Facebook 旗下的产品。

在一个更广阔的世界里，继续创造现实的“数字孪生”，吸干更多的用户时间，这似乎就是 Facebook 看到的未来。

在被公布出来的 Meta 元宇宙报告中，撇去那些复杂的概念，剩下的只是一个信息：Meta 想打造的元宇宙，是一个囊括过去 20 年各种“线上体验”的 VR 互联网。

在对元宇宙具象描述中，仍是MMORPG与社交网络的大锅烩丨Giphy

用户可以自由变换自己的虚拟形象，参与各种娱乐活动，玩游戏，听演唱会，与朋友闲聊，参加派对，甚至在元宇宙里工作，生活。这几乎就是一个规模巨大的网络游戏。

但与此同时，你的身份仍然是你，你在现实中的社交关系会被映射进元宇宙。你会跟朋友聊天，关注他们在元宇宙里的生活动态，就像你现在每天拿着手机上 Facebook、刷朋友圈一样。

这不就是我们体验过许久的互联网，只不过它规模更大、玩法更多、体验更沉浸。

在元宇宙里寻人

曾将 MMORPG 带入巅峰的暴雪，近年来陷入了巨大危机。随着计算机性能不断发展，精品游戏的开发成本越来越高，想要打造一个类似《魔兽世界》的新游戏，越来越难。与此同时，用户的注意力不断被手机等移动设备分散，想要完全沉浸地进入一个“虚拟世界”，不再简单。

而 Facebook 运营着的社交网络，也持续遭受着空前质疑。由社交网络引发的诸多问题，几乎成为了今天“时代病”的最典型代表。

人们对于facebook和其所代表的社交网络开始反感丨Giphy

它营造出虚妄的繁荣，让我们只看到各种对生活的炫耀，虚假的修图，让人们习惯了不再面对现实；它过度量化了一切，让社交关系变成了可以用点赞衡量的东西，用粉丝数定义了人的价值。而你的时间和注意力，只不过是 Facebook 的赚钱工具而已。

“元宇宙”的狂欢，对这些问题的掩饰胜过了解决。

在那些试图反思线上生活真相的人群里，总会有人时不时提起 2009 年 7 月有关中国《魔兽世界》玩家的一件趣事。

等待登录线上世界的过程对玩家是最大的煎熬丨Giphy

当时正值《魔兽世界》在国内的代理权易手。此前运营了《魔兽世界》五年的代理商“第九城市”，因为各种复杂原因，失去了《魔兽世界》的运营权，需要将数据移交给新的运营方网易。

大量无处安放自己的魔兽玩家，并没有因此选择从“赛博世界”里醒来。相反，他们继续游荡在各种与魔兽相关的互联网论坛，消耗并宣泄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当时的最火爆的百度魔兽世界贴吧，成为了玩家情绪的“风暴之眼”。

“贾君鹏”和“回家吃饭”一时成为流行用语丨贴吧截图

7 月 16 日，有网友在魔兽世界贴吧匿名发帖，内容只有一句话：“贾君鹏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

几分钟后，各路网友都参与到了这场“寻找贾君鹏”的狂欢中。网友注册了大量与贾君鹏相关的 ID，在帖子下面假装是贾君鹏的家人，甚至本人，围绕这一句简单的“喊你回家吃饭”，开始创作故事，自己给自己“加戏”。

12年前的狂欢贴至今仍有人回复丨贴吧截图

三天之内，这条帖子下面积累了超过 30 万条回复。相关的讨论贴、恶搞图片等二次创作更是不计其数。这里既没有丰富的世界观、精致的游戏内容，甚至都没有基于现实的社交关系。有的只是人，和古老的交流工具：文字。

但在那三天里，大家却玩得不亦乐乎。

这也许更接近“线上生活”的本质，无关分辨率、视觉仿真度这些画面参数，更不在于用户的活跃度，使用时长—— 人与人的交互，才是根本。

作者：Jesse

编辑：卧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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